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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:圍攻

飲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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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天光大亮,而眾人的心頭卻蒙上陰雲。

    「二!」

    裴斐睜目而視,渾厚的嗓音讓發愣幾人回過神來,只見他頭頂星辰明滅,絲絲縷縷閃着銀光的星光不斷落下,匯入他的身軀。

    他凝神望着,等待着對方的下一步動作。

    空識老和尚微笑的面龐始終未變,秦雙玉的人頭被捏在手裏,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。

    枯槁如骷髏的頭顱被隨意扔回屍體旁邊,打了個滾宣告着一條人命的結束。

    前一刻還在抱怨的美人已經淪為枯骨。

    老和尚看向屍體,目色慈悲,口裏又念叨了一句古怪佛號,這才對着裴斐的方向開口道:「比當年差了太多,真是令吾失望啊。」

    話音未落,老和尚臉上的些許惋惜轉為慍怒,絲毫不在意一旁幾人的反應。

    好似在他眼裏,蓄勢待發的幾人都無足輕重。

    只聽他自顧自的罵道:「該死的伯庸,明明吾已經答應了條件,還變着法的限制我,為什麼!憑什麼!」

    「憑什麼吾捨棄皮囊依舊不能脫胎換骨,還要受一群不入流的妖人掣肘,憑什麼法源寺的老和尚就能修出舍利,憑什麼律宗的弟子可以醍醐灌頂,憑什麼」

    老和尚聲音斷斷續續模糊不清,眼裏閃過厲色。

    「滿臉嗔恚之相啊,老賊禿。」

    抱着手臂的朝峰出言戲謔,斷臂處傳來的疼痛疼痛令他的面容扭曲,儘管如此,依舊難掩臉上嘲弄之色。

    老和尚的不甘和嗔怒很快褪去,極力克制自己般的長舒了口氣,面色恢復平靜。

    「這位小施主說的是,是老僧着相了。」

    空識回過頭來淡定對着幾人說道:「施主稍安勿躁,且聽老僧一言。」

    不知為什麼,裴斐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,或許羅迦寺的怪異背後,還隱藏着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。

    遲遲沒有下場的第三方,血肉浮屠從何而來,於羅迦寺出世,是偶然還是有人刻意選擇?

    於是裴斐止住想要動手的幾人,既然已經照面,那麼也不差這一時。

    空識道:「吾無意與各位施主搏命,亦不願和欽天監為敵,降生於此間實非吾所願,吾一心修持,不曾傷生害命,不如就此罷手」

    「不曾害命,這羅迦寺數百僧眾不是命?」裴斐冷聲喝道。

    「施主誤會了,在吾甦醒以前這羅迦寺便沒有活人了,傷人者另有其人,那二位施主可以佐證。」

    老和尚說着將目光投向林鳶和朝峰二人。

    裴斐自然不會去驗證這些話的真偽,他清楚這或許只是老和尚拖延時間的手段,只是恰好他們這邊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準備。

    如果能從對方亦真亦假的隻言片語的提取出些許有用的信息,那也算是達到目的了。

    「那是誰動的手?」

    「恕吾不能告知。」

    老和尚語氣平淡。

    「挨千刀的老賊禿,你莫放屁,剛親手殺的人,似你這般犯戒,還好意思說什麼一心修持。」

    朝峰破口大罵道,秦雙玉慘死,這下欠自己的酒沒人還了。

    「小施主誤會了,你修為低微,肉眼凡胎不見真相,吾觀其為妖魔所障,早晚淪為傀儡,永墮無邊苦海,方才出手超度,助其往生,早登極樂,此乃無量功德。」

    朝峰怒極,「凳你娘的極樂,你自己怎麼不凳。」

    「吾功德未竟,劫數未滿因此不能去得。」

    「真是笑話,隳人廟宇,奪人血肉,也是功德嗎?」

    朝峰反唇相譏。

    老僧卻神往地念叨起來。

    「喃嘸伐折羅金剛菩薩。是時大願地藏菩薩於釋迦既滅、彌勒未生之前自誓渡盡六道眾生,拯救諸苦方願成佛。吾曾在佛前發願,欲效地藏菩薩渡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人脫離苦海往生極樂,方成正果,不想五十年前遭逢大劫難,迄今只渡得四萬八千不對,方才又渡一人」

    「放肆!」

    裴斐的聲如洪鐘,將老和尚的話語生生打斷。

    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家族對當年的屠城之災三緘其口,四萬八千人,放在地廣人稀的大州,何止一城之數。

    這樣的視人命如草芥的妖魔,怎能任其作亂。

    快一點!

    只見他雙目發紅,咬牙擠出一句:「邪魔外道,妄言超度。」

    老和尚還是那副和善的笑臉,只是眾人都明白,這張看起來溫和的笑臉下,積攢着多少血腥。

    他看向裴斐道:「施主,不如就此罷手,只要將這城內人牲兩萬助吾積攢功德,剩下的人吾秋毫無犯,還可以幫助你們對付那些人,如何,兩萬人,哪怕是老弱病殘亦可,流配罪犯亦可,反正趕上災年他們也未必能活得下去,早晚淪為野骨豈不可惜,不如由吾來度化,助其早日脫離苦海,剩下的人或許還能活得更好不是嗎,兩萬人與整座城相比,實在不值一提,相信施主自有計較只要吾能成正果,說不定也會能佑一方。」

    說着老和尚嘴角笑意更深。

    朝峰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眼前這一幕,邪惡?荒誕?他轉頭和林鳶對視一眼,都看到了對方眼裏深深的厭惡。

    這是大概是他第一次產生如此深重的厭惡之情,重到他向來清明的眼眸都蒙上陰翳。

    而現場顯然有人更加厭惡,胸膛起伏的裴斐雙拳緊握,指關節嘎吱作響。

    「放肆,放肆,爾目無王法,擅立邪祀,戕害我大祐生黎,罪不容誅!」裴斐幾乎是低吼着說出了最後幾個字。

    老和尚低聲嘆一口氣,感嘆道:「還是和以往一樣啊,欽天監的斬祟人們,一樣的執迷不悟,大言炎炎,莫非汝等還妄想將吾斬殺於此?橫豎不過是某人刻意策劃下送來的人牲罷了,之所以和汝等多言,皆因吾不滿其安排,殊不知汝之結局,早已註定。」

    「觀汝之罪孽,多嗔多詐,多淫多殺,就由吾來超度諸位往生去吧,留下這一身血肉供於我佛,也算不枉此生。」

    裴斐已經不打算等下去了,體內的星宿之力已經飽和,攝人心魄的煞氣滿溢而出。

    身旁的夏侯堯已經全身渡上暗金色,這是練體的武人將銅皮鐵骨修到大成時特有的膚色,同時身體防禦和力量也提升到了巔峰狀態。

    從兩面背闊肌中抽出兩條凹面鐧的秦隕身形看上去協調了不少,用自己身體供養的雙鐧乃是前朝武將遺物,長期滋養之下,此刻已和他心意相通。

    枚炳年身側裝着符籙的布袋袋口微張,一隻手捏着玉瓶,裏面盛着提前備好的精血以催動符咒,另一隻手裏僅僅攥着一道金光符籙。

    同樣的,劉崇已經召出玉笏、畫戟、風帆,骨鏡等十二炳兵刃懸在身側,而他的身形則是影藏在了正面兩個高大漢子之後。

    最關鍵的是,之前遭遇時倉促咬碎咽下的血凝子,終於在短暫的拖延之後起效!

    老和尚似乎也不願再多言,雙手合十,嘴裏低聲頌唱着不知名的經文,緩緩閉上雙眼。

    雙方一時安靜下來,空氣中只有莫名的嗤嗤爆響,和血色雲霧裏不停傳來的咕嚕聲。

    看似平靜的場面卻如猶如兩軍對壘,三軍整肅,烈馬嘶風,槍已整,盾已擎,劍已拔,弩已張,只等那一通戰鼓。


    不知何時,天空已經悄然陰雲密佈,才剛亮起來的清晨又暗淡下去,那雲厚重蓋過天地,壓山欲摧。

    一道電光自雲層罅隙之間閃過,照見眾人眼中精芒。

    一重雷聲於天外空洞之處而來,隱去老僧鼻中氣息。

    裴斐前沖之勢亦如這雷霆,身後一道白芒竄來,化作五尺余長金鞭落入手中,正是懸在劉崇身邊兵刃中的一柄。

    雷聲之下,地面開始涌動起來,滲出十於丈血水,猶如一霎間綻開千朵萬朵曼珠沙華,將地面染就赤色,血湖一片,不似人間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在這湖面之上,一同下墜。

    與其說是下墜,更像是整座血湖都在攀升,扭動的浪潮一旦沾到人身,便瘋狂攀援而上,將人死死墜住,拉入湖面。

    事發突然,枚炳年即刻捏爆手中玉瓶,血液析出,催動起手中的金光符籙,憑藉着超高的速度勉強掙脫,躍出血潭範圍之外。

    前沖裴斐步伐玄妙,每次踏地都會爆出一朵血花,又在血花閉合前提起,金鞭在手,冥蟬在側,須臾已至。

    而正為裴斐加持的劉崇根本來不及反應,血水幾乎一下子來到齊腰深。

    還好夏侯還在身旁,也顧不得腳下正攀附的怪異之物,雙掌下劈。

    強悍的肉身力量帶起勁風,劈開水面露出劉崇身軀,緊接着掙脫腳下束縛,抬腳蹬向劉崇。

    後者身邊玉笏閃耀亮起一層光障,輕觸身上殘餘血氣的同時也頂住夏侯勢大力沉的一腳,藉助這股力量將自己彈飛出去,於一株老樹下穩住身形。

    好險,緩過一口氣的劉崇按捺住心神,將注意力重新投向戰場。

    夏侯堯由於先幫助了劉崇,自己卻錯過了掙開的最佳時機,本來以其強大的修為完全可以使用九牛二虎之力強行掙脫。

    然而一旦陷入血潭,腳下無所依仗,一身力量竟然無處施展,只能不斷同血水糾纏。

    於是血潭驟然爆發之下只有三人的攻擊落在了實處。

    正面的裴斐,手中金鞭透着威嚴,宛如慧星襲月般撞入老僧懷中,金鞭揮舞勢如破竹,左搬右攔,血肉被打散的沉悶響聲不絕於耳。

    而那老僧瘦弱身軀上的血肉仿佛無盡,不斷增生,不斷扭曲變形,升騰而起,終於在身前一尺處止住了裴斐的沖勢。

    而那些血肉還在無節制的增長,頃刻間便將金鞭包裹進去,兩側的血水亦翻起丈高巨浪,朝裴斐澆灌而下。

    一道青色光影閃過,手持殘劍的林鳶攜日輪掃過裴斐頭頂,將快要聚合的浪濤重新分開,那日輪黯淡卻又炫目,任何接觸到的東西都在剎那間消彌。

    朝峰早在血潭升起的一瞬間就在腳下佈滿陽火,整個人像是踏火而行。

    行經處無一不留下惡臭的焦糊味和團團白煙。

    他沒有主動加入戰鬥,自己所掌握的陽火雖然對此等殷邪之物具有一定克製作用,但他自身氣的量是遠遠不夠的。

    而處於某些原因他自身還需要陽火提供的陽氣來支撐,自然不可能揮霍。

    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優勢並非正面對抗,而在於自己掌握着這群人里唯一有可能堪破對方罩門手段——洞明。

    於是,在他脫離出來之後,先是遙遙丟出一團火焰幫助夏侯堯掙開血潭的束縛,確保其儘快參戰,然後找到一處不起眼的藏身地,凝神靜氣。

    正如那天對陣彌勒佛像那樣,他再次結出那個玄奧的法印,隨着體內的氣一點點朝着雙眼匯聚,他眼底的光芒也越發強盛。

    瀰漫的血色霧氣,翻卷的血色潭水,涌動的血肉都在他眼底一一隱去。

    視線直達老僧身軀。

    在那件老舊的僧衣下,那張皺縮的皮膚下,他看見了什麼?

    沒有經脈,也不存在任何氣的流動,更沒有骨骼和肺腑,有的,只是一眼望不見盡頭的血色!

    金鞭被纏住的裴斐沒有過多留戀,果斷捨棄手中武器,在防住老僧胸前血肉凝聚的一擊後,順着林鳶創造出的缺口抽身離開。

    剛剛擺脫血潭的夏侯堯即刻跟上,身體上由於灼燒而產生的白煙尚未完全散去,便被遠遠甩在身後。

    他此刻已着一身銀白色鎖子鎧,在這層鎧甲之上,另有一層半透明銅黃色甲冑。

    同時修行了不怒金剛身和生筋兩門武學的他,在擁有強大身體力量和防禦的同時,關節和肌肉的活性也遠遠超出尋常武人。

    這也是為什麼那條殘廢的手臂和斷掉的股骨可以在幾天內迅速復原。

    擁有兩重鎧甲的防禦使得他足以無視四面八方傾軋過來的血潮,一路風馳電掣,人在空中屈膝合抱,團身飛撞而去。

    層層的血潮和肉盾都被撞散開來,老僧一直合十的雙手終於撤開,以雙拳迎上雙膝。

    碰撞產生的氣浪將周身縈繞的血肉炸散,一圈圈波動出去,連帶着腳下血潭也泛起圈圈漣漪。

    身形剛剛穩定的夏侯堯,展開架勢,和老僧斗在一處。

    眼看着周遭的潭水又要再次傾軋過來,手提日輪的林鳶再次閃現,為夏侯堯割裂出一片不大的空間。

    夏侯堯拳風凜凜,去勢洶洶,老僧雙手應對入流,腳下巋然不動。

    拳影交錯之間,夏侯堯再次打出一記雙陽頂,不出意外還是被穩穩防住,而藉助着頂肘的掩護,夏侯堯藏在胸口的拳頭似乎並未被發現。

    一拳既出,九牛虎之力蘊含其上。

    老僧終於掙開雙眼。

    屈指成爪試圖抓住這一拳。

    只是這一拳到了面前卻突然改變軌跡,整條手臂以一個不正常的角度彎曲,增長,正中老僧面門。

    老僧整個頭顱被打得反折過去垂在背後,好像整條頸椎已經折斷。

    好機會!

    頭頂的林鳶立刻放棄身後侵襲而來的血潭水,腳尖在夏侯堯肩頭輕點,旋身飛躍,手中劍隨之掠過,黯淡日輪無悄無聲息,將連接頭顱和身軀的皮肉銷蝕殆盡。

    老僧軀體上扭動的大團血肉都為之一滯,就連翻卷的血潭水也從空中毫無預兆掉落下來,失去動靜。

    這是夏侯堯有心算無心下拼出來的機會。

    只見他雙頰一陣潮紅,體內血氣翻湧,夏侯堯緊咬牙關將喉頭一口腥氣強行咽下,重新拉開架勢,拳、肘,膝、腿如驟雨般落下。

    幾乎是老僧頭顱掉下的一瞬,秦隕從空中悍然落地,腳下震盪波動不止。

    手中雙鐧橫掃向後腰。

    空氣發出的爆鳴猶然在耳,血肉被打散的渾濁響聲便接連響起。

    老僧的身體再次被打得反折,已經不成人形。

    正面的夏侯堯斗大的拳頭不斷落下,剛開始老僧還能憑藉手腳的本能反應勉力支撐,在連續挨了夏侯堯幾記路線怪異的重拳之後,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。

    任由那拳頭將血肉打得凹陷進去,好似一團難以辨認的肉球。

    一直觀望的朝峰見到如此場面卻並未有任何的放鬆。

    那種仿佛大難臨頭的不祥預兆始終縈繞在心頭。

    煥煥如初日的雙瞳看去,那團已經徹底失去動靜的肉團之內,深不見底的血色之中,毫無波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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