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6章 0201【謀亂書生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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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6章 0201【謀亂書生】
山東士子加入妖教很常見,甚至藉此謀反者亦不在少數。
慶曆八年,有彌勒教王則作亂,那王則只是個農民而已。
再把時間再往前推,慶曆五年,孔直溫攜妖法蠱惑軍士作亂。轉運使接到告發不當回事兒,提刑使呂居簡下令逮捕。
這個陰謀造反的孔直溫, 不但是正經的舉人,而且還是山東大儒石介的親傳弟子。
同年,濮州又有士子作亂,呂居簡親自騎馬前去逮捕。
次年,山東士子劉卺、劉乞、胡信,因謀反罪被腰斬, 這三位同樣都是舉人!
接二連三的士子謀反事件, 引起朝廷的高度重視, 富弼親自前往山東調查。
富弼的調查結果是,山東士子舉業不成,於是心生怨恨。又讀過史書,粗知興亡,於是學習兵法和武藝, 與兇徒妖人秘密結交, 遇到天災就想着趁亂造反。又言,「似此輩類,的實甚多,散在民間, 但未發耳」。
可是,全國科舉落榜生那麼多,為啥偏偏山東士子接連謀反呢?
真正原因藏在「粗知興亡」四字之中,朝廷對山東的橫徵暴斂,讓山東士子看到了亡國之象。這還是在慶曆年間!
石元公就是這樣的士子,他生在小地主之家, 十七歲便考中舉人。一直考到三十歲, 依舊無法考上進士, 家裏又因苛政而破產,再見到山東民生凋敝,遂萌生了造反的想法。
他先是在大名府加入彌勒教,那裏的妖教組織被官府搗毀,石元公只得潛逃回濮州老家。
聽說瓠河鎮有個何神仙,石元公立即前去拜師。
很快,他發現何神仙就是個騙子,而且是非常低級的騙子。但如此低級,卻哄騙了很多愚夫愚婦,甚至連當地富戶都深信不疑。
石元公決定利用起來,他怕直接打出彌勒教的招牌,會引起官府的警惕。於是只引用部分教義,改名為火孩兒教,奉何神仙為大護法,在鄉間建立傳教組織。
又利用宋徽宗篤信道教,下令全國興建道觀的機會,把火孩兒廟改為赤龍觀,還讓何神仙拜王老志為師。
石元公的本意是造反, 但事情卻不按他的劇本走。
何神仙就特麼是個農民, 目光短淺得很。隨着信徒越來越多,再披上王老志弟子的外衣,從此只想着斂財享受,而且變得愈發目中無人。
火孩兒教,已經失控了!
「大護法,知州來了,說要拜祭赤龍觀,請赤龍真君測算前程。」
「讓他等着。」
何神仙穿着一身道衣,而且還是紫色道衣。
這件衣服,是他見過王老志之後,專門派人去興仁府染的顏色,濮州這邊的染坊根本沒有紫色染料。
石元公說道:「尊者,知州不可怠慢,莫讓他等急了。」
何神仙竟說:「你雖讀過書,卻不如俺懂得多。這種時候,不能急着去見,得讓他等上一等。」
「不一樣的,」石元公勸道,「這位知州,初到雷澤縣,便將錢孫兩家之人抓了,那性子和手段何其強硬。俺們須得好生伺候,且不能露出馬腳,只裝作尋常道士即可。」
何神仙笑道:「知州也是人。莫說知州,便遇到皇帝,也該讓皇帝等着。臨濮那個王老志,進京見了皇帝,還不是把皇帝唬住?」
石元公不再說話,他知道何神仙很蠢,卻沒想到還狂妄到如此程度。
蠢不可怕,又蠢又狂才沒救了。
能在瓠河鎮一呼百應,就覺得整個濮州都是自己的,連遇到知州都敢故意怠慢。
這地方不能待了,石元公下定決心,要帶着錢財去北邊看看。
聽說齊州的彌勒教發展得不錯,甚至還在鄆州開了分壇,連鄆州馬軍都有彌勒教徒。或許,齊州的彌勒教首領,是個能做大事的明主,自己可以輔佐他奪取天下。
朱銘在赤龍觀外,足足等待兩刻鐘。
白勝、張鏜已等得不耐煩了,按着兵器左顧右盼。
鄧春和李寶卻依舊淡定,他們牢記此次任務,只把赤龍觀里的妖道都當成死人。跟死人急什麼?
朱銘不但觀察負責迎客的道士,還在觀察自己的親隨。
白勝、張鏜讓他有些失望,這點小場面都沒有耐心,今後還怎麼做大事?
鄧春、李寶則可培養,性格沉穩,有做大將的潛質。
特別是李寶,平時看着急躁得很,關鍵時刻卻能沉下心來。
「大護法駕到!」一個妖道高聲吶喊。
朱銘往前一看,頓覺滑稽無比。
何神仙只是從道觀里出來,也沒幾步距離,居然還打着儀仗。那些儀仗隊,明顯是跟官府學的,舉牌、打傘、敲鑼,仿佛就似縣令出巡。
石元公跟在何神仙身後,見朱銘帶着弓手而來,且個個手裏都有兵器,頓時感覺驚恐不安。
又見朱銘那般年輕,心裏異常羨慕嫉妒。
憑啥自己寒窗苦讀,非但考不上進士,還被官府逼得家破人亡。而朱銘年紀輕輕,卻做了威風凜凜的知州?
何神仙故意擺架子讓朱銘久等,還打出儀仗彰顯威風。此刻走到朱銘面前,忽然面露驚駭之色,裝神弄鬼道:「奇怪,奇怪,真箇是師兄轉世?」
朱銘順着對方的話頭問:「什麼師兄轉世?」
何神仙說:「天上有赤龍真君,化身億萬神仙。佛陀是赤龍真君的化身,玉帝也是赤龍真君的化身,火孩兒也是赤龍真君的化身。知州可曾聽過火孩兒?」
朱銘說道:「當然聽過,本朝太祖是香孩兒降世,火孩兒是專門輔佐太祖皇帝奪得江山的。」
趙匡胤為了彰顯自身天命,編造了很多神異故事,諸如香孩兒、定光佛、火輪小兒、閉口張弓此類。
何神仙說道:「俺原是赤龍真君座下弟子,投胎轉世來救助世人。今個見到知州,竟與俺師兄有七分相似,知州定是俺那師兄下凡轉世。貴不可言,貴不可言!」
朱銘問道:「我轉世以前,到底是什麼神仙?」
何神仙說:「師兄在赤龍真君座下學道,化身為那北真帝君,管着天下人的生死壽命。」
北真帝君,是宋代四天宮帝君之一,極有可能是真武大帝的原型。
這道士跟林靈素相比,簡直就是垃圾,吹牛逼都吹得亂七八糟。
朱銘懶得再瞎扯,質問道:「我既是你的師兄,又是濮州太守,為何讓我苦等許久?」
何神仙愣了一下,不該是這種反應啊,知州應該問天上的事情才對,他只得作揖賠罪道:「俺不曉得是師兄來了。」
朱銘怒喝道:「現在你曉得了,把赤龍觀所有人都叫出來,好生把本帝君迎接進去!一個不剩,全都要出來迎接,否則怎配得上我北真帝君的身份?」
何神仙被呵斥得有些懵逼,對左右弟子說:「把觀里的師兄弟都喊出來。」
石元公愈發感覺情況不對,下意識的屈身退縮,想尋個機會趕緊開溜。
「站住,」朱銘指着石元公,「那廝是誰?快來拜見本帝君!」
石元公硬着頭皮上前:「北真帝君在上,恭安萬福,弟子施茂有禮了。」
朱銘又看向何神仙身邊幾人,一個個頗為健壯,估計是他招攬的盜賊之類。
不多時,從道館裏出來二十多人。
朱銘問道:「全都來了?」
何神仙說:「都來拜見師兄了。」
鐵鐧掛在馬兒身上,朱銘腰間只有一把寶劍。
他拔出寶劍說:「此劍是仙人託夢所賜,以前不知仙人名諱,卻原來是赤龍真君。」
見到寶劍出鞘,何神仙有點害怕,縮着脖子說:「果真是師父所賜。」
朱銘踏步上前:「我且試試這仙器是否鋒利。」
「定然鋒……」
話還沒說完,朱銘已經一劍削出,何神仙捂着脖子倒下。
旁邊幾個壯漢驚慌逃跑,朱銘提劍追趕。
白勝、鄧春、李寶、張鏜四人,齊刷刷呼喊道:「殺妖道!」
身後那些弓手和保甲兵,一時間沒反應過來,還真以為知州是來拜神仙的。見四位頭領都衝上去,在略微愣神之後,他們也下意識跟着廝殺。
石元公離得太近,根本不敢逃跑,驚慌跪地求饒:「饒命,俺要戴罪立功,俺要戴罪立功!」
白勝本想砍死此人,聽他說要立功,便一腳踹翻:「綁起來!」
朱銘原本的計劃,是在夜間包圍道觀,把裏面的妖道一舉剿滅。
誰知有本地富戶主動邀請,妖道首領還傻乎乎的,真把所有人叫來扎堆,導致整個抓捕過程猶如兒戲。
不費吹灰之力,就給一鍋端了。
當場格殺十四人,活捉三十七人。
「太守容稟,俺是讀書人,俺要戴罪立功!」石元公還在喊。
朱銘下令道:「先入道觀,搜查是否還有餘孽。若發現妖書、財貨,立即報上來。」
石元公繼續喊:「財貨不在道觀里,那廝還有妻兒藏在別處。」
「說吧,只要老實供出,便可饒伱不死。」朱銘笑道。
不死也要充軍發配!
石元公咬咬牙,打算險中求富貴:「請太守屏退左右,俺有要事稟報。」
朱銘讓白勝等人帶着弓手去搜查,只把石元公留在身邊:「有屁快放。」
石元公說:「太守可知,天命有常,江山有數?今有昏君奸臣亂政,四方百姓苦不堪言,大宋江山已時日無多。只這京東兩路,就有無數豪傑蟄伏,只待明主登高一呼,萬人必定景從之。太守少年英才,何必給那昏君賣命?不妨伺機而動,尋得明主而輔佐,必可做那開國勛貴!」
朱銘被逗樂了:「你這書生,讀書把腦子讀傻了吧?」
石元公說:「太守少年得志,不曉民間疾苦。俺卻遊歷過京東河北各路,哪裏不是盜賊橫行、妖教遍地?只差一場天災人禍,必將豪傑並起,呈那群雄逐鹿之勢!太守雖然尊貴,卻也當早做打算。」
「你既為士子,想必讀過史書,」朱銘問道,「歷朝歷代,誰倚仗妖教得了天下?便有百萬黃巾之眾,也不過旦夕覆滅。」
石元公說:「妖教雖不能得天下,卻能夠亂天下。只有天下亂了,才可伺機起事。等到明主掃清宇內,再去禁絕妖教也不遲。」
「只這些?」朱銘問道。
石元公說:「太守不必立即起事,須等陳吳、黃王之輩出現,必有明主後來居上。太守可擇明主而輔之!」
朱銘質問:「為何我不能是明主,非要去輔佐他人?」
石元公先是傻眼,隨即大喜,噗通下跪:「臣拜見明公!」
朱銘才看不起這種貨色,呵斥道:「少說廢話,還真當老子是逆臣?現在給你一個差事,指認黃庭觀的道士都是妖道!」
石元公忙說:「太守明察秋毫,黃庭觀當為妖道巢穴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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