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101章:立皇子否?官家無子討論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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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月初三。
中書省將官招商之策正式下發至各府、各州、各軍。
各地方主官皆需走出官衙,依地方特色貨物優勢,以官聲帶動商貿,以商貿帶動民生,多州聯動,促進商貿繁榮
涉及官員貪墨、強權、壟斷、欺壓、掠奪等情況的懲罰條例也甚是明晰。
以防官員仗勢而為,破壞商貿市場。
此策亦將納入地方官員的考績之中,且佔比甚大。
那些幻想着靠熬時間混資歷獲得升遷的官員,不由得都緊張起來。
以前,官員們的政績差距都不大。
因為科舉、農桑、水利等都是耗時很長的事情。
但是施行此策略後,商稅數目一目了然,偷奸耍滑者,必將原形畢露。
此外。
朝廷還頒佈了一系列關於扶持商人於邊境榷場經商、以及海外貿易的一系列政策。
此舉,讓商人們甚是興奮,也讓底層的百姓們看到了生活的希望。
更重要的是——
此舉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土地兼併帶來的危害。
人人都是趨利而行,豪強富戶們自然都想着朝着更賺錢的地方鑽。
唯一感覺到鬱悶的,可能就是那些慵懶慣了的官員們。
為了官位,為了升遷,為了臉面,他們不得不從舒服的官衙走出來,做一做百姓的牛馬了。
與此同時。
王拱辰連上十道奏疏請罪,稱其乃是因瘋疾犯上,腦中混沌,實在是無心之過。
並已向蘇良當面致歉。
御醫也稱其氣性太大,胸中肝氣瘀滯,或患有瘋病。
依照宋制,台諫官不能因言獲罪,不能無故貶出。
若懲處,必須明示降黜原因。
中書為王拱辰定下的罪名為:朝堂失態,行兇未果,乃大不敬,然身有癲病,應輕處之。
但這一次,趙禎並沒有打算輕判。
自王拱辰因趙禎對滕宗諒貪墨案輕判而以居家自貶要挾後,趙禎便對其極度不滿了。
王拱辰並非無才。
錯就錯在過於固執己見,錯而不改,極度自負。
總是認為御史台就他這麼一位鐵面台諫官,別人不是在結黨就是在謀求私利。
這是趙禎所厭煩的。
最後,趙禎下令,降授王拱辰監廣州軍資庫。
王拱辰從三品的御史中丞,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從八品的監當官。
這類監當官,比知縣地位還要低。
並且去的地方還是廣州。
廣州即嶺南區域。
此時還是蠻荒窮苦之地,除了有荔枝可啖,比之汴京,可謂是一個地下,一個天上。
趙禎若以後想不起他,那王拱辰大概率是要在嶺南終老了。
他最大的錯誤就是在朝堂行兇。
這次,誰也救不了他。
一向與之交好的夏竦和陳執中,也未為他向趙禎求情。
曾經力壓歐陽修的狀元,曾經將朝廷館閣之才彈劾一空的御史中丞,曾經以一己之力令多名新政官員離朝的彈劾王者,就這樣黯然地離開了朝堂中央。
可能,以後再也回不來了。
八月初七,台諫又新增三名官員。
泗州通判趙抃,被天章閣待講曾公亮舉薦,成為諫院右正言。
開封府推官范鎮被舉薦為殿中侍御史。
另有知江州的呂誨成為監察御史里行,呂誨便是那個太宗朝「小事糊塗,大事不糊塗」的宰相呂端的孫子。
其中,趙抃三十八歲、范鎮四十歲、呂誨三十三歲。
三人皆年輕有為,言辭文章,皆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。
再加上御史中丞唐介、知諫院的歐陽修、監察御史蘇良、擅於以法論諫的左司諫何郯,還有看似不顯眼,但事事都做得甚是細膩的監察御史里行周元。
當下的台諫,可謂是英才齊聚,在朝堂的話語權也逐漸加重。
從台諫官的任職便可看出。
趙禎深知官招商之策施行後,會出現一些問題,故而準備增大監察力度。
此舉,也意在讓兩府三司的相公們在處理公事時認真起來。
台諫,乃是制衡相權的利器。
唯有君權、台諫、相權,三方相互制衡與促進,朝堂才有可能變得欣欣向榮,大宋才能昂頭向上走。
趙禎似乎又恢復了慶曆三年年底開天章閣時的銳氣。
大宋的朝堂,漸漸從萎靡中走了出來。
八月初。
經筵再次開啟。
這一日,彌英閣內,早課。
翰林待詔丁度與翰林學士張方平為主講。
蘇良這位崇政殿說書,因每次的經筵課都無講義,且在禮節上有所欠缺。
被丁度責令其來此旁觀,學習經筵官的規則。
丁度和張方平都甚是嚴謹,準備的講義非常詳細。
打着哈欠的蘇良翻開二人的講義,一看是要講《中庸》,不由得沒了興趣。
《中庸》之言,詰屈聱牙,乃是最令人沉沉欲睡的。
半個時辰後。
蘇良昏昏欲睡,幾次都在快進入夢鄉時被丁度的咳嗽聲打斷。
而趙禎依舊沒有到來。
丁度和張方平不由得皺起眉頭,官家以往可是從來都沒遲到過。
片刻後。
一名內侍來報,官家在張美人那裏正在洗漱,稍後便到。
蘇良看到丁度的臉瞬間拉了下來。
丁度曾多次上奏,諫言趙禎莫沉迷女色,但趙禎獨寵張美人,根本沒將他的話語放在心裏。
片刻後,趙禎終於來了。
其臉色有些蒼白,大概率是昨晚折騰得久了一些。
丁度拱手道:「官家,節慾乃治身之本,望官家保重龍體,莫縱慾過度!」
聽到此話,趙禎還未開口,一旁的張方平頓時不樂意了。
「官家節慾,何來子嗣?」
「官家無子是節慾之過嗎?我是在懇請官家保重身體。龍體安康,方為社稷之幸!」
張方平反駁道:「怎不是節慾之過!你丁待詔不止一次上奏懇請官家節慾,如今我朝連一名皇嗣都沒有,官家的後宮之事,亦是大事。經筵之事,哪有官家生子重要,你如此勸誡官家,是何居心?」
「官家無子又如何?臣乃是為了官家身體着想,有宗室子趙宗實在,何懼哉?」
「官家若有親子豈不是更好?官家尚在壯年之時,沒想到你已想着要做從龍之臣了?」
「以我的年歲還能成為從龍之臣嗎?張翰林,伱真是高估我了,官家當下立皇儲,乃是未雨綢繆,不然必生事端,為了我大宋的江山社稷,此事難道不應該提前考慮嗎?」
二人相對而坐,當着趙禎和一旁的蘇良,就這樣唾液橫飛地吵了起來。
蘇良一臉無奈狀。
本來他是來學習經筵官規矩的,沒想到卻看了一場兩個老學究吵架。
趙禎最大的軟肋,便是沒有兒子。
他聽着二人一句一個「官家無子嗣」,最後實在忍不住,氣得拂袖而去。
隨後。
在蘇良的勸解下,丁度和張方平沒有繼續吵下去,紛紛回去撰寫奏疏了。
一個稱要上諫官家早立皇嗣。
一個稱官家尚在壯年,絕不可貿然立皇嗣。
最後,彌英閣中就剩下蘇良一人。
蘇良突然有些心疼趙禎了。
在生子這一塊,其實趙禎已經很努力了。
後宮之中,有位分的妃嬪便有十餘個,此外後宮裏面還有上百名隨時可以被趙禎臨幸的郡君、御侍女子。
可惜。
趙禎如此勤於耕種,依然還是難得一子。
蘇良突然回想起了前世關於趙禎無子的說法。
有人說,是宮斗所致。
曹皇后無子,一心欲立養子趙宗實為皇子,坐穩自己的皇后之位。
而張美人獨享寵愛,也不願別的妃子生子。
此二人勢力最大,暗中使得其他妃子無法生育子嗣。
但蘇良此時已經排除了這個說法。
曹皇后端莊賢惠,雖在趙禎眼裏無趣且欠溫柔,但當得起皇后這個身份,又是將門之後,心胸根本沒有如此狹隘。
至於張美人,在後宮也沒有如此大的權勢。
有人說,太宗的子孫都有遺傳型疾病。
因為,太宗有九子夭折一子,真宗有六子夭折五子,而仁宗則是三個兒子全部早夭。
但是太宗的孫子趙允讓卻一生一大串,足足有二十多個兒子,基本都長大成人了。
可見這個遺傳病也不一定成立。
還有人稱,趙禎成親過早,享受雨露天恩的都是十五六歲的妃子。
這些妃子甚是年輕,身體尚未發育成形,故而產子易夭。
但是,唐宋男女都成親甚早,也不見別人出現了這種問題。
還有一種較為可能的說法。
在汴京皇宮建造時,為防蚊蟲,使用了大量的汞、鉛、丹砂。
身居皇宮者都中了鉛汞之毒。
這種慢性毒素極難發現,卻能夠導致身體虛弱,生子易早夭。
並且因宮殿大火,真宗、仁宗期的宮殿都新修過幾次,鉛汞灌注甚多,故而產子易早夭。
對這個說法,蘇良是較為相信的。
他想了想,準備向張茂則講一講,看看到底是不是鉛汞中毒的問題。
午後,蘇良便找到了張茂則。
稱鉛汞中毒乃是民間對官家無子的一種說法,令張茂則找人查看一番。
張茂則表情凝重,非常重視,當即應允了下來。
當日下午。
丁度便呈遞奏疏,建議早立趙宗實為皇子,穩固江山社稷。
而張方平則稱,官家尚處壯年,此時立皇子過早,若官家再生子嗣,易出現爭端。
二人的奏疏,一石激起千層浪。
朝堂的官員紛紛行動起來。
因太祖黃袍加身,本就得位不正,而後太宗又來了一個燭影斧聲。
所以朝堂官員大多都想着早立皇嗣,以免出現意外。
並且,很多官員皆認為,趙禎是大概率生不出兒子了。
主張立皇子者,認為這是有備無患之舉,且並不是立太子,只是立一個皇子而已,早立早安心。
而反對者則認為趙禎尚在壯年,依舊有生子的可能,並且趙宗實的親生父親還在世,若立其為皇子,很多綱常都會變得混亂,甚至一些人會產生「早立新君」的危險想法。
翌日,常朝朝會,百官齊聚。
很多人已經打好腹稿,準備請求趙禎早立皇子。
片刻後。
一名小黃門來報,官家身體微恙,朝會取消,有事可呈遞奏疏。
趙禎已經不止一次做過這樣的事情了。
自古以來,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。
大宋尤重孝悌。
即使生在百姓家,無子的壓力也是巨大的。
更何況當朝天子。
趙禎因無子,被官員們已抨擊了許多次。
他實在不想參與這種討論。
官員們逼他立皇子,是認為他這個皇帝沒有能耐生兒子。
但是,他認為自己以後還是可以生兒子的。
蘇良對這種爭論不是很感興趣,他只想知曉,到底趙禎無子是不是因為汞鉛之毒。
就在蘇良準備退朝時。
首相杜衍突然高聲道:「諸位,咱們既然聚在這裏了,雖官家不在,但還是要議一議,當下到底要不要立皇子?」
此話一落,眾臣都不走了。
討論幾乎是一下子就進入了白熱化。
「立皇子又不是立太子,當下立皇子乃是為讓天下百姓安心,是為了穩固我大宋江山,有何不可?」
「這是立皇子嗎?我朝就這麼一個皇子,立皇子與立太子有何區別,一旦定了名分,必然有人心生邪惡,為從新君而做出不軌之事!」
「一派胡言!皇子就是皇子,不是太子,若官家再有子嗣,再行封賜即可。此事若不定下,將會一直成為朝堂討論的事件,豈不是耽誤朝政!」
「爾等在當下立皇子,實為詛咒官家無法生子,此非臣子之道!」
「諸位同僚,莫再爭辯了!而今的事實便是官家無子,為了大宋基業,我們必須未雨綢繆,早立皇子,這是我們做臣子的本分!」
「臣子本分?你若真關心官家,就應該找出官家未能生子的原因,將其解決,而不是在這裏逼着官家早立皇子!」
垂拱殿,熱鬧得就像一個菜市場。
每個人各執一詞,議論紛紛,甚是喧鬧,唾液都將垂拱殿的地板浸濕了。
蘇良聽了片刻後,悄悄溜了出去。
這樣的辯論場景實在太可怕。
他篤定,這些人辯到天黑,都不可能辯出一個結果。
他也有些心疼趙禎,作為帝王卻沒有皇子,實在是人生遺憾。
近午時。
眾臣紛紛走出了垂拱殿。
正如蘇良所料,沒有辯出任何結果。
一些人的喉嚨啞了,一些人的肚子響了,一些人口中無新詞了,還有一些人是被尿憋的不得已停止了辯論。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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