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137章 子莊公,孤該怎麼辦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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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似閒聊般東拉西扯幾句,話題自然而然的,便被田何再次拉回了正題。
「不知殿下今日前來,可是於何事,欲相問於老朽?」
見田何再次問起自己的來意,劉盈稍一沉吟,便輕笑着抬起頭。
「小子今日前來,一者,自乃代父皇至此,以探望子莊公。」
「二者,確稍有惑,欲請子莊公解惑,以不吝賜教。」
說着,劉盈不忘稍帶嚴肅的起身,對田何拱手一拜。
待田何也稍帶惶恐的起身一回禮,二人分別坐回座位,就見劉盈稍一沉吟,面上神情,便稍露出些許自愧之色。
「去歲秋,太上皇駕崩,父皇感天命無常,便遷奉常叔孫公以為太傅。」
「然叔孫公為太傅不久,陳豨亂起代、趙,父皇引兵出征,又托小子以監國之擔、整修水利之責。」
「得父皇之令,小子只得暫休學業,親往蓮勺而視修渠事;至冬十一月,修渠事近畢,又凜冬臘月將至,小子方迴轉長安。」
說到這裏,劉盈面上愧意稍艾,望向田何的目光中,也稍帶上了些許敬重。
「自迴轉長安之冬十一月,至今已足二月余,小子皆受教於太傅叔孫公。」
「前些時日,聞叔孫太傅言至儒家之傳延,及經、典因戰亂而失傳事,小子不由感嘆唏噓,甚以為憾。」
「又聞叔孫太傅言:周之末,儒家六經除《周易》之五者,乃為稷下荀子分授於往昔之秦相李斯、韓公子非,及今漢之北平侯張蒼、太中大夫陸賈等人。」
「小子奇而問之,方得叔孫太傅謂曰:自仲尼之時,《周易》便單出儒學,而自成一派。」
「自商瞿得仲尼授《易》,又五傳而至今,為子莊公所承。」
說着,劉盈又是面帶敬重的稍一拱手。
「故小子今來,乃欲親會子莊公當面,以睹仲尼六世徒之真容。」
劉盈此言一出,田何雖嘴上還是連稱不敢當,但面容之上,明顯掛上了一抹若有似無的自傲之色。
而劉盈見此,也是在心中稍嘆一口氣。
這,就是劉盈聽聞『田何出身故田齊王族』之後,根本不敢有『族滅長陵田氏,順便把田何也一起殺了』的念頭,只敢親身前來,拜會田何的原因。
也同樣是十幾年前,霸王項羽都只能畢恭畢敬,如今的天子劉邦都樂此不疲的,反覆將熱臉貼上田何的冷屁股的原因。
——田何,是孔仲尼六世徒孫!
誠然,在尚未罷黜百家,獨尊儒術的當今漢室,一個『孔仲尼』的招牌,還並不是那麼的響亮。
但問題的關鍵,不在於『田何是仲尼徒孫』,而在于田何的輩分。
根據劉盈前世的記憶,大概再過一年,孔仲尼的八世孫孔騰,就會被老爹劉邦封為奉祀君。
孔子後裔被華夏帝王冊封,也正是由此作為開端。
而這,也正是問題的關鍵。
——現今在世的孔子後裔孔騰,是孔子的八世孫;而田何,是孔子的六世徒!
也就是說,即便是身為孔子嫡系血脈的孔騰,見到田何,也得畢恭畢敬的喊一聲師祖!
至於別人,那就更不用說了。
——當今天子的胞弟,如今的楚王劉交,得喊浮丘伯一聲學師;
浮丘伯又同已故的韓公子非、秦相李斯,以及尚在世的張蒼、陸賈等人為同學,同是師從荀子。
也就是說,劉盈的叔叔劉交,都得喊荀子一聲師祖。
那作為楚王劉交的師祖,荀子又是個什麼輩分?
見了田何,荀子應該怎麼稱呼?
作為儒家內部難得一見的異類,又師從出身黃老的宋鈃宋子,荀子在儒家內部的輩分,其實並不很明確。
但只需要知道一點,就不難推測出在田何面前,荀子是個什麼輩分。
——荀子的老師宋鈃,同孔子七世孫,戰國時代的魏相宋謙,以平輩論交!
這樣算下來,荀子的輩分,大概就是與孔家八代平輩。
那作為荀子的門徒,韓非李斯、張蒼陸賈,以及浮丘伯等人,就當是同孔氏九代平輩。
再到身為浮丘伯門徒的楚王劉交,乃至於身為劉交之侄的劉盈······
真要按輩分算,當世《周易》傳人田何,得比太子劉盈大五輩,比天子劉邦都還要大四輩!
如此說來,如今的太子劉盈甚至天子劉邦,乃至於曾經的霸王項羽、始皇嬴政,都對田何這麼一個『孔子六世孫』畢恭畢敬,也就是必然了。
——在當今天下學術、輿論界,人家是『老祖』輩分的人物!
就算撇開人家的學術地位不論,光論輩分,田何也是當今天下公認的『老者』。
就算不考慮『敬賢』,光出於『敬老』的考慮,幾十年前的始皇嬴政、十幾年前的霸王項羽,乃至於如今的天子劉邦,也必須給田何足夠的尊重和優待。
而在這樣一位老者面前,就算是自己身為太子,就算是田何的族親犯下滔天大罪,劉盈也只能是小心翼翼,旁敲側擊的試探、商量。
暗自思慮良久,劉盈也終是將飛散的思緒拉回,對田何微微一笑。
「往二月余,叔孫太傅多以荀子之言相說於小子,小子聞之甚奇。」
「小子問太傅,太傅以『不敢妄議』而拒言;小子欲問北平侯、太中大夫,又念此二人乃荀子門徒,斷無非議學師之理。」
「故小子今日前來,亦有意以此,相問於子莊公當面。」
「——不知於荀子『性惡』之論,子莊公持何念?」
面帶疑惑的發出一問,劉盈也不忘做出一副求賢若渴的神情,等候起田何的回答。
而聽聞劉盈此問,田何一直掛在嘴角的那抹溫和笑意,也是在眨眼之間,便如雕像般僵在了臉上。
作為儒家前年不出的異類,荀子最具代表性的言論,無疑便是性惡論。
與孔子所篤定的『人之初,性本善』所不同,荀子對於人性的看法,是『本始材朴』。
說的再通俗一點就是:人性之初,應該是一張白紙,既不好又不壞;經過後天的影響,有可能變好,也有可能變壞。
而後世常言的『性情』一詞,也是源自於荀子對人性的看法:性者,天之就也;情者,性之質也。
但在聽到劉盈問出『荀子說性本惡,子莊公怎麼看』這個問題之後,田何的注意力,顯然沒有放在這個問題本身。
「性惡論······」
「太子以此相問,莫非······」
暗自思慮着,田何也不由面色稍一肅,淺嘗遏止的給出了自己的答覆。
「人性之善惡,往數以百年,天下眾說紛紜。」
「孟軻曾言:人性之善也,猶水之就下也。人無有不善,水無有不下。」
「又荀卿言:人之生也固小人,及仁、義、禮、智之附,則皆乃後天習學、自修其身方所得。」
說到這裏,田何不由話頭稍一滯,若有所思的打量一番劉盈的神情。
最終,還是輕笑着低下頭,繼續道:「及老朽,於人性之善、惡,倒不敢有定論。」
「然《易》云:世俗之人,皆喜人之同乎己,而惡人之異於己也。」
「又禍莫大於不知足,咎莫大於欲得;故知足之足,常足矣。」
「故老朽以為:人之樂,乃源自知足,此所謂知足則常樂,不知則常憂。」
見劉盈面露贊同之色,田何心下稍一安,繼續道:「荀卿亦曾言:天道有常,不為堯存,不為桀亡。」
「此,當亦乃陛下起於草莽,而終得天下歸心之故······」
聽聞田何這一番看似平淡無奇,實則暗藏玄機的分析,劉盈心下讚嘆之語,也不由自主的連連拍手。
「彩!」
「子莊公所言,實可謂集往數百年,諸子百家言『人性』之大成!」
「正所謂知足常樂,貪得無厭者,必有因己之貪,而召大禍於臨頭!」
面帶欣喜的說着,劉盈望向田何的目光中,也是隱隱帶上了些許強勢。
「既如此,小子還有一問,欲求子莊公稍做解。」
「——人之性,且不論其本之善惡,當無關乎於其出身。」
「孟軻著《生於憂患,死於安樂》,乃言: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,空乏其身,行拂亂其所為,所以動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」
「如此,傅說、膠鬲、管夷吾、孫叔敖、百里奚等人起於畏寒,而以賢聞於天下,當乃因天賜苦勞而得磨礪,同友朋、族親無關。」
「即傅說、膠鬲、管夷吾、孫叔敖、百里奚等人之賢,乃因勞苦所得磨礪,又同親朋無干,秦法又因何有《連坐》之制?」
「又何來一人犯律,闔族坐死之說?」
說到這裏,劉盈的面容之上,便隱隱帶上了些許深意。
「子莊公以為,若一人以身犯法,當罪其己身,還是罪及闔族、舍鄰?」
「又若其罪無可恕,當及三族,依聖王之道,該當如何處置?」
「再者:若有一族,其出身顯貴而後漸微,不惜輪為商賈之流而殘天下之民,當念其之貴而恕之,亦或因其罪而懲之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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