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大人物

    大人物位面。

    ······

    小鎮。

    一家平凡的客棧。

    平凡的地方未必只有平凡的人。

    只要有不平凡的人，就能做出不平凡的事。

    酒桌上坐着的客官，看起來好像就很不平凡。

    左邊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青年，臉大腰肥，手指粗糙，桌上還擺着一把刀。

    若是有見識的江湖人就會認出，此人正是「五虎斷門刀」門下四十年來最傑出的弟子，彭不殺。

    彭不殺自出道以來，以殺戮修練刀法，至今已有大大小小三處山寨，五窩土匪，十七名成名高手死在他的手上。

    他身上散發出的濃濃戾氣，任誰見了都敬而遠之，所以客棧裏面也就沒有多少飯客。

    江湖險亂，武林動盪，沒有人想讓那柄桌上的刀砍到自己的頭上。

    這個時候，門外卻走進來一位姑娘。

    準確的說，是一位千金小姐。

    她的臉上當然不會寫着「千金小姐」四個字。

    但是她的穿着打扮，衣衫冠帽，甚至是走路步履、一舉一動都不無顯露出她必定是哪門大世家中的貴女。

    「中原孟嘗」田白石田二爺的千金，本該是一眼就能讓人認出來的。

    真正的貴族絕不僅僅體現在外表上，更主要的是氣質。

    縱然她穿的是一身男人的衣服，也仍然難掩天生麗質、優雅脫俗。

    田思思抬足踏過客棧的大門。

    她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彭不殺。

    這個人實在太引人注目。

    可是她不但不害怕，居然還有些欣喜。

    田思思走過去，對着彭不殺拱了拱手，故意語氣平淡地道：「這位兄台好，同是江湖客，小生可否與閣下搭個桌？」

    這位田思思大小姐已很努力地女扮男裝，要做出一副江湖人的姿態來，可是又偏偏學的很不像。

    不但彭不殺一眼就明了，就連旁邊站着的客棧夥計蘇微雲都覺得實在好笑。

    蘇微雲在這間客棧做夥計的時間雖然還很短，但是認人的功夫已不差。

    他看得出來，田思思若是換了衣裳、塗上脂粉，別好珠釵，必然會是一位絕世美人。

    所以他忽然有些擔心這位少女了，這幾乎是羊入虎口。

    彭不殺抬頭打量着田思思，忽然咧嘴一笑道：「空桌這麼多，你為什麼偏要來坐我這一桌？」

    田思思道：「因為我覺得閣下十分......十分的威風。」

    彭不殺道：「威風？你喜歡威風的人？」

    田思思像是想到了什麼，眼睛中露出憧憬，道：「不錯，我所仰慕的正是像秦歌大俠那樣威風的人！」

    秦歌。

    聽到這個名字，彭不殺的臉色突然變了。

    陰沉如水，眼神中還帶着一種說不出的狠毒！

    田思思猶自未覺，繼續道：「秦歌大俠虎丘一戰，將彭氏七虎全部殺盡，江湖上誰不仰慕他呢？」

    「彭家七虎」正是五虎斷門刀彭家在外的直系弟子。

    彭不殺忽然道：「我也姓彭。」

    蘇微雲本想上前去招呼客官的，可是聽到這四個字，卻頓時停在了原地。

    「我姓彭」和「我也姓彭」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意思。

    田思思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，勉強微笑着道：「天下姓彭的人很多。」

    彭不殺霍然起身，道：「但『五虎斷門刀』就只此一家！」

    田思思有些驚慌，嚇得後退了兩步，道：「我......我不是故意的......」

    她知道自己說錯了話。

    彭不殺的手已握住了刀。

    這個時候二樓上卻滾滾傳來一個聲音：「原來是彭家的人來了，有失遠迎，恕罪恕罪。」

    這聲音十分洪亮，傳到了客棧的每一處。

    來人從二樓而下，每一步都落地有聲，彭不殺往上看去，不由微驚，只因下樓的人肩上竟扛着至少有上百斤重的巨錘。

    客棧中為數不多的客人已經開始準備悄悄地溜走了。

    蘇微雲也退到了樓梯後面躲好。

    下樓的人是老闆。

    有老闆在，夥計就插不了手了。

    如果這個夥計還曾經看到過老闆敲破了兩個客官的腦袋，又將他們的金銀珠寶全部搶光，他就更應該知趣一些。

    彭不殺問道：「你要保這個人？」

    老闆點了點頭，又搖了搖頭。

    彭不殺沒有懂，蘇微雲卻已明白了。

    老闆並不是要保田思思，只不過是要以此對她身後的世家做要挾，好多撈些好處罷了。

    所以他不能讓彭不殺去動田思思。

    老闆又道：「我在這裏開黑店一年，好不容易才碰到了這樣一條大魚，怎麼能讓你打了去？」

    彭不殺沒有接話。

    老闆也閉上嘴了。

    兩人莫名其妙地都不開口說話了。

    蘇微雲從樓梯後探出頭來，想知道是什麼讓兩人都突然沉默下來。

    客棧里空空蕩蕩，冷冷清清，算上老闆和蘇微雲自己，也只不過四個人而已。

    但此時門外又進來了一個人。

    這人已有些蒼老，身上卻自然帶着種威儀，如同一頭勇猛矯健，威風凜凜的雄獅。

    彭不殺的「威風」和他比起來，簡直就是大人與小孩子的區別。

    老闆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，先前還不可一世的他居然躬身拜下：「岳大俠好。」

    彭不殺神色一肅，道：「岳大俠？哪個岳大俠？」

    老闆沒有開口，田思思就先搶着道：「除了岳環山嶽大俠以外，還能有哪個岳大俠！」

    老人笑了笑，道：「你怎麼知道我是岳環山？」

    田思思仔仔細細地盯着他，生怕錯過了一絲細節似的，認真地道：「我沒見過你，但是我知道。從你一進門我就知道！」

    岳環山道：「田白石的寶貝千金果然有過人之處，但是你該回去了。」

    田思思問道：「是我爹爹請您來的麼？」

    岳環山道：「我聽說錦繡山莊的千金走到我這裏來了，我當然要出來找一找。」

    田思思道：「你怎麼知道我是錦繡山莊的大小姐？」

    岳環山道：「我沒見過你，但是我從一進門就知道了。」

    田思思不禁莞爾一笑。

    江湖上有些人的確是很好辨認的。

    岳環山卻嚴肅道：「可是你以後卻最好不要這樣冒險了，小女娃不知江湖險惡，這是萬萬開不得玩笑的。」

    這兩人一問一答，如同前輩在指教後生，全然沒有把煞氣凜然，凶名震震的彭不殺和老闆放在眼裏。

    而彭不殺和老闆居然也只是恭恭敬敬、一絲不動地站在那裏，不敢有任何多餘的動作。

    蘇微雲心裏不由生出佩服之意。這位能將兩大惡人製得服服帖帖的老人的確值得人欽佩。

    岳環山慢慢教誨，將該說的話都對田思思說完之後，才轉過頭來看老闆和彭不殺兩人。

    岳環山嘆道：「你二人都是江湖上難得一遇的俊才，可惜誤入歧途......唉，我實在不忍毀掉兩塊良玉的。」

    彭不殺頭上漸漸冒出冷汗，連握刀的手都有些顫抖起來。

    老闆不敢多嘴，只是拜服在地上。

    岳環山在江湖成名的年頭實在太長，那個時候他們甚至還沒有出生。

    客棧中的氣氛有些凝重，躲在樓梯後的蘇微雲緊緊屏息。

    田思思眨巴着大眼睛，突然說道：「岳大俠，有句話叫『浪子回頭金不換』，不如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怎樣？」

    田思思久居深閨，見識淺薄，顯然不明白江湖中的惡人究竟有多「惡」，還想以皆大歡喜的主意來解決。

    岳環山猶豫了一下，又道：「好，我也正有此意。我欲將他們收在門下，時時教導監督，方可徹底化解他們的戾氣。」

    田思思驚喜道：「真的，那您可不可以也收我為徒？」

    岳環山道：「這客棧中的人都可以，唯獨你不行。你出門去等我，我處理好了這件事情，我便托人將你送回去。」

    田思思有些不情不願，但出於對岳環山的尊重，還是乖乖地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她就站在不遠處，想看看岳環山大俠是怎麼收徒的。

    岳環山在此時卻將門關上了。

    蘇微雲心中卻靈光乍現，陡然一驚。

    他忽然意識到岳環山讓田思思出去，恐怕不是想收個徒弟這樣簡單的。

    岳環山擋在門口，淡淡地說道：「我問你二人一個問題，若是你們回答好了，我就收你們為徒；若是回答得不好，你們就走吧。」

    他的語氣平平淡淡，波瀾不起。

    但老闆和彭不殺兩人卻立刻腦筋急轉，搜腸刮肚地思考岳環山會問出什麼問題。

    兩人一直冥思苦想，岳環山卻只是撫着手掌，老神在在的樣子。

    老闆和彭不殺時而互相對視，時而望望岳環山，又是歡喜，又是皺眉。

    整個客棧完完全全地安靜了下來。

    過了好久。

    岳環山才慢慢開口說道：「你們覺得自己是大人物嗎？」

    老闆和彭不殺都愣住了。

    他們想過許多東西，覺得岳環山或許會問出什麼自古正邪之爭的道義，武學上的玄奧難題等等。

    但二人從來未曾想過，居然是這樣一個問題。

    蘇微雲也愣住。

    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令他哭笑不得。

    彭不殺道：「老闆，這是你的客棧，你先說吧。」

    後面回答的人當然有優勢。

    老闆道：「不不不，彭兄乃是英雄俊傑，還是讓你先來。」

    兩人推諉不斷，都不願意吃虧，替別人去打了先頭陣。

    這時老闆眼珠一轉，上前對岳環山說道：「岳大俠，方才您說客棧中的人都可以收徒，唯獨田大小姐不行，是不是？」

    岳環山面無表情道：「是。」

    老闆道：「那太好了，多謝岳大俠。我還有一位夥計正在店中，不如讓他出來先答吧。」

    老闆最後居然將機會推給了蘇微雲。

    蘇微雲聞言苦笑，只得緩緩從樓梯後面走出來。

    這是他自從穿越到這個大人物位面之後，最緊張的一次問答。

    岳環山仍然不動聲色，像是早知道有這樣一個人了。

    老闆道：「來，快來，我再將問題重複一次——你覺得你是大人物嗎？」

    蘇微雲嘆了口氣，道：「我當然不是的，我只不過是個客棧夥計，哪裏是什麼大人物。」

    岳環山目光一閃，又道：「你難道覺得自己是個小人物，你難道真的胸無大志，一點上進都沒有？」

    蘇微雲想了很久，咬牙道：「是。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好處，我能拿到工錢，能在這世上活下來就很好了。江湖險惡，我不敢有什麼奢求。」

    岳環山淡淡地點了點頭，道：「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？」

    老闆與彭不殺巴巴地望着蘇微雲，期待着他多說點話，就能多套出些關竅來。

    可是蘇微雲卻什麼都不說了，只說了三個字：「沒有了。」

    岳環山道：「好，那你出門去吧。」

    蘇微雲如釋重負，飛快地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他推開大門，剛邁出步子，門邊就有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嗔道：「你回答的什麼呀！」

    蘇微雲驚了一下，轉頭看去，說話的人原來是田思思。

    田思思繼續教訓道：「你果真就是個小夥計，連這點江湖門道都不懂！」

    蘇微雲對這個大小姐有些好奇，問道：「那你說，這其中有什麼門道？」

    田思思道：「當然要回答認為自己是『大人物』啊！連你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是大人物，別人又怎麼會看得起你？」

    砰！

    她的話音方落，門忽然被人重重撞開。

    然後他們就看見老闆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。

    老闆胸口還插着一柄刀，行不過三步，便倒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還未等蘇微雲和田思思反應過來，緊接着，又是一聲巨響。

    彭不殺飛出客棧，落在不遠處，躺在地上，再不動彈了。

    蘇微雲與田思思呆呆地看着這一切。

    蘇微雲深吸口氣，拍拍胸脯，仿若劫後餘生。

    岳環山踱步出門，衣衫飄動，一塵不染。

    他自顧自地說話，又似乎是在對田思思解釋：「兩個二三流的蟊賊還自以為是大人物，日後不知又會做出多少孽事來，還是由我送他們走了吧。」

    蘇微雲看着田思思，說道：「現在我確實相信這其中是有門道的了。」

    「我剛才只要說錯一句話，現在死的人就是我！」